2008——风起于青萍之末（埃及）

2008——风起于青萍之末（埃及） ik)u/r DW  
2008年，埃及也是个“四海升平，全年并无大事可叙”的年份。埃及地缘优势非常明显，在阿拉伯国家版图的正中，地处亚非交通要道，又同时在阿拉伯世界、非洲国家和伊斯兰国家三大区域中占据优势地位，因而自从1952年埃及军官发动政变，推翻英国支持的国王，建立共和国后，埃及一直是阿拉伯世界的核心国家。埃及自建立共和国以来一直由军人执政。第一任总统纳吉布短暂执政两年，就被军事政变推翻。第二任总统纳赛尔在生前一直被看成是阿拉伯国家的领袖，他毅然宣布收回被英法占有的苏伊士运河，并在第二次中东战争（苏伊士运河战争）中领导埃及人民英勇抵抗英国、法国、以色列的联合进攻，赢得了战争的胜利，获得了极大的威望，纳赛尔也沾沾自喜，在自己的著作《革命哲学》一书中表示希望自己有朝一日成为全体阿拉伯人、非洲人以至伊斯兰教徒的领袖。但是在1967年的第三次中东战争中，以埃及为首的阿拉伯国家战败，纳赛尔心力交瘁，悔恨不已，身体状况迅速恶化，在1970年病故，年仅52岁。纳赛尔英年早逝后，副总统萨达特即位，他在任内发动了第四次中东战争，取得了一定战果。萨达特认识到在中东，阿拉伯国家和以色列谁都吃不掉谁的现实，而埃及作为和直接面对以色列的前线国家，和以色列斗争了30年，严重损害了埃及的经济。于是，萨达特毅然决定和以色列和解，1977年，萨达特亲赴耶路撒冷同以色列总理贝京会谈，1978年萨达特和以色列总理贝京在美国总统卡特斡旋下，签订了《戴维营协议》，萨达特因此在同年获得诺贝尔和平奖，1980年埃及和以色列正式建交。萨达特做出的与以色列和解的决定是符合埃及国家利益的，但是却捅了一些极端分子的马蜂窝，1981年，在庆祝第四次中东战争胜利八周年的阅兵式上，四名假扮军人的宗教极端主义分子用冲锋枪向主席台进行了疯狂扫射，萨达特当场死亡，副总统穆巴拉克继任总统。 hWFOed4C  
穆巴拉克即位后，在外交方面颇有成就，改变了萨达特和以色列和解后，埃及被大多数阿拉伯国家孤立的局面，基本维持了埃及阿拉伯大国的地位，但是在发展经济、改善民生和治理腐败上，穆巴拉克就缺善可陈了。埃及虽然是中东的主要政治大国，但经济长期落后，工业只占经济总量的16%，农业也是长期落后，是世界上主要的粮食进口国之一，财政和经济主要靠旅游、石油、侨汇和苏伊士运河四项收入。人民普遍贫穷，特别是失业率居高不下，导致国内市场狭窄，国家经济规模较小，仅仅是中东第四大经济体。而旅游、石油、侨汇和苏伊士运河四项收入都和外国的经济形势息息相关，一旦外部发生经济危机，埃及的财政经济就面临巨大打击。 |@1(^GX  
2008年，外部经济危机的影响已经开始轻微影响埃及，旅游、石油、侨汇和苏伊士运河四项收入都出现明显下降。当务之急是改善经济，提高人民生活，而当时80岁的老总统和其他高级官员的心思，全在接班问题上。穆巴拉克的二儿子贾迈勒在西方大学学习经济学出身，毕业后在美资金融企业任职。2000年，贾迈勒加入埃及执政党民族民主党，并一步登天进入该党高层，出任该党青年和发展委员会主任。2年后，2002年9月17日，贾迈勒在民族民主党八大上一跃成为党内三号人物，出任民族民主党副总书记兼政策委员会主席，负责党的政治事务，接班态势明显。贾迈勒刚刚进入政坛时，在埃及年轻人看来，贾迈勒接受西方教育，并有在西方国家工作的经历，知识面宽、思想开明、年轻有为、目光远大，而国外政治家也认为贾迈勒为人正派，处事严谨，受过良好教育，是"有思想、很现代、很果断，是个能打交道的人"。按照常理来说，贾迈勒被选为接班人，民间名声又好，正应该做几件漂亮事，好好改善一下民生，努力提高埃及人民的生活水平，展现自己为民服务的能力和意愿为自己积累点民望。不料，恰恰相反，贾迈勒离商从政后，非但没有改变长期被贫困、失业和腐败害苦的人民民生情况，反而借助自己的优势地位，伙同他的金融家朋友，一起大捞特捞，生生败坏了埃及的政治和民生，仅仅几年，贾迈勒就臭名远扬，成为埃及官员中腐败的顶尖人物。贾迈勒一方面坚决支持埃及政府进行私有化改革，一方面成立投资公司，靠买卖国债日进斗金，数年内就积累1亿多美元资产。贾迈勒还通过设立智库“埃及经济研究中心”，操纵政府的私有化过程，进而使自己和自己的企业家朋友为所欲为。埃及最大的钢铁企业董事长艾哈迈德•艾茨，发迹前只是个乐队鼓手，自从结交贾迈勒后便飞黄腾达，连续兼并多家国有钢铁企业，成为“钢铁大王”。2004年，在贾迈勒授意下，政府通过一条法律，将公司税率剧减至20%，这便让艾茨的钢铁王国发了横财。2005年，贾迈勒又授意颁布新的竞争法，又让艾茨的公司免遭垄断指控。艾茨后来又成为执政党民族民主党的高层人士，并掌管议会的预算委员会。拥有埃及最有名的房地产公司的艾哈姆德•艾尔•马格拉比也是巨大的得益者，他通过政商勾结，拿到廉价土地和税收优惠易如反掌，后来又出任了住房部长。曾先后担任过农业部部长办公室主任、农业部次长和农业发展银行行长的尤素福•阿卜杜•拉赫曼，与狐朋狗友沆瀣一气，牢牢把持了农业部的大权，并借国家大力推行私有化之机，强迫许多大公司掏钱购买成千上万公顷辽阔的荒地开垦，之后再以极低廉的价格收购，从中捞取巨额好处。在“私有化改革”中，国家公共资产出售的价格总和，不及它们实际价值的1/10，有实际价值1040亿美元的国有资产被仅以96亿美元的价格出售给大小权贵。权贵在私有化中“闷声发大财”，政治精英则通过寻租无所顾忌地大肆敛财。上行下效，埃及政府腐败越来越严重。 sKKc_H3YSH  
尽管贾迈勒大捞特捞，严重败坏了埃及政府和其父亲的威望和形象，但是毕竟穆巴拉克执政30年的积威还在，2010年11月28日到12月5日举行的埃及议会选举中，执政党民族民主党获得420席，大大多于上次的311席。埃及高层据此以为埃及政治形式稳定，大可安心，次年穆巴拉克第五次连任总统估计也会非常顺利。不料当年12月16日，在突尼斯开始茉莉花革命后，埃及的局势也如同沸水一样翻滚了起来。特别是2011年1月14日，本•阿里政府倒台后，局势越发不可控制。因受到北非突尼斯人民成功推翻贪污独裁的本•阿里所鼓舞，1月18日，两名埃及人仿效掀起突尼斯革命的失业青年，分别在开罗和亚历山大自焚，希望以此激起民众的愤怒和抗议。1月25日，上万名埃及民众开始街头运动，要求统治埃及多年的总统穆巴拉克下台。看到民心可用，原来对街头运动有所抵制的主要在野党穆斯林兄弟会和华夫脱党也公开支持街头抗议。埃及自由派领袖、原原子能机构总干事巴拉迪也连忙回国，准备摘桃子。而街头抗议的发展也引起了穆巴拉克的恐慌，他仿效突尼斯本•阿里的办法，准备通过强硬手段把街头抗议示威镇压下去，先是在穆斯林兄弟会宣布加入抗议后立即逮捕穆尔西等20多名兄弟会上层领袖，接着将刚回国的巴拉迪软禁在住所中，最后还切断了短信和互联网，让民众无法进行串联。凡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1月28日，街头抗议示威升级，迅速从几万人的规模上升到几十万人的规模，埃及警察动用了催泪瓦斯、橡皮子弹和高压水柱企图驱散示威群众，而示威群众也不顾宵禁命令，冲上街头和警察发生激烈冲突，甚至冲击和焚烧了执政党总部、外交部、广播电台等官方设施。穆巴拉克下令军队向开罗解放广场的抗议群众开枪，但遭到国防部长坦维塔元帅的拒绝。而且在抗议现场，抗议民众与军队之间并没有发生冲突。相反，在很多地方都出现了示威群众爬上坦克、拥抱士兵的景象。抗议者举着“军队和人民是一家人”的标语随意通过警戒线，而军方毫不阻挡，甚至为他们拉开警戒线。几乎开罗市中心所有的坦克都变成了抗议者展现的平台，抗议者举着反政府的海报，并大叫着反政府标语，士兵对这样的行为都采取默许态度。一些战士们站在涂着“打倒穆巴拉克，打倒暴君，打倒叛徒，法老滚出去”标语的坦克上。士兵们说“这是人民写的，这是人民的观点。”历史再一次证明，当一个政权无法解决发展经济、改善民生和治理腐败的问题，不能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无论这个政权把军队警察等暴力机关抓得再严，从人民底层中来的普通士兵、军官和警察都只会听从民众的声音，而不会维护腐败的政权。 L aA<`  
在民众压力下，穆巴拉克终于放软，宣布恢复被废除30年的副总统职务，任命军方的情报局长苏莱曼为副总统，解散和贾迈勒关系密切的纳齐夫内阁，任命空军司令沙菲奇为新内阁总理。其后，又宣布穆巴拉克和他的儿子贾迈勒都不会参加当年的总统选举，穆巴拉克将在九月退休下台。但是这个时候，局势已经容不得穆巴拉克再拖7个月了，抗议民众一致要求穆巴拉克立即辞职。穆巴拉克已经在位30年，是不是再干7个月倒也无所谓，遂决定立即在2月10日晚上的全国电视讲话中宣布辞职。消息一出，他儿子贾迈勒急死了——老爷子下台了可以享清福，我怎么办，我的企业家朋友怎么办？于是，贾迈勒和他的亲信一窝蜂地跑到穆巴拉克周围，隐瞒街头示威的实际情况，让穆巴拉克错误判断形势，误以为可以安然渡过危机。贾迈勒还亲自修改了穆巴拉克电视讲话的稿件，把宣布辞职的演讲稿改为拒绝下台。贾迈勒妄想能以此拖延时间，以拖待变，保住自己的权势和财富。而为了平息街头示威，执政党高层和军方已经把穆巴拉克将在电视讲话中辞职的消息放了出去，结果预期穆巴拉克将辞职的电视讲话，反而成了穆巴拉克顽强挣扎、死也不肯下台的宣言，民众被严重激怒是理所当然，埃及体制内的人物也坐不住了，执政党民族民主党秘书长巴德拉维当即辞职，对贾迈勒唆使父亲反口留任表示抗议。而穆巴拉克的大儿子阿莱更是直接和他弟弟开打，痛骂他弟弟提拔自己的企业家朋友，让他们在政坛步步高升，引来社会各阶层公愤，害得父亲政权不保。对贾迈勒修改父亲演讲稿，要求父亲改变主意不要辞职一事，阿莱更痛骂他弟弟“不为自己的父亲可以体面度过晚年着想，反而将他多年辛苦建立的形象彻底破坏”。军方更是不能容忍贾迈勒再继续胡搞了，在穆巴拉克发表电视讲话第二天中午，军方就下令发动军事政变，废除穆巴拉克，埃及武装力量最高委员会主席坦维塔元帅接管政权。其后又将穆巴拉克一家逮捕，以腐败罪名治罪，穆巴拉克被判处无期徒刑；执政党民族民主党也被宣布解散并没收所有党产，以平息民愤。但埃及人认为军方接管的政权和穆巴拉克统治下并无不同，埃及人要求真正的民主选举。在人民压力下，军方不得不宣布在2011年底进行议会选举，2012年年中进行总统选举。 ZnAQO3%y  
2011年底的议会大选，穆斯林兄弟会组织的保守宗教政党“自由正义党”和其他激进派宗教政党共获得65%的选票，而世俗的自由派政党只有13%。埃及自由派领袖巴拉迪哀叹为“民主派被边缘化”。2012年5月的总统初选中，所有自由派候选人全部落选，只有穆斯林兄弟会的穆尔西和穆巴拉克时代最后一任总理沙菲克进入决选。不少埃及人因此陷入要么选极端宗派人物上台，要么选穆巴拉克时期的旧势力回潮的两难绝望中。在此时，旧势力为了偏帮前空军司令沙菲克当选，连续出了好几个昏招，先是下令解散穆斯林兄弟会占半数席位的埃及国会，接着又宣布禁止前朝政要参政的《政治隔离法》违宪无效，然后在刑事审判中判决穆巴拉克的儿子无罪。一系列行动使埃及民众恐怖于穆巴拉克的势力卷土重来，因而穆尔西顺利在号称“埃及几千年来唯一真正意义上的选举”的总统决选中获胜，当选埃及历史上唯一一任非军方总统。军方显然无法接受这一结果，在6月17日颁布《补充宪法声明》，宣布埃及武装力量最高委员会将继续掌握立法权和安排财产预算的权力，没有武装部队最高委员会的权力，总统无权宣布战争状态及动用军队平定国内动乱，武装部队最高委员会有权委任新制宪委员会成员。埃及军方死把权力不放的行为引起了民众极大的愤慨。穆尔西利用这一有利形势，宣布解除埃及武装力量最高委员会主席、国防部长坦维塔和总参谋长阿南的职务，同时还解除海军司令、防空军司令、空军司令职务，还下令70名将军退休，直接把军方高层全部开革。军方没有民意支持，不得不俯首称臣。 v5pkP  
穆尔西上台后迅速制服军方，势力一时无二，但是穆尔西没有抓紧这一时机谋求发展经济、改善民生，而是几乎把全部精力投入到用伊斯兰教法为基础制定宪法，在埃及推行严格的伊斯兰宗教法统治上。因此，民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上台才1年，穆尔西已经丧尽民心。2013年6月30日，数百万埃及民众在首都开罗、亚历山大、塞得港等城市游行要求穆尔西下台。7月3日，军方再次发动军事政变，推翻穆尔西政府。第二年3月，国防部长塞西在总统选举中当选，埃及再次回到军方统治的旧体制中。果然，塞西上台后，埃及法院重审穆巴拉克等人，直接判决穆巴拉克及其两个儿子无罪，涉嫌杀害2011年初抗议者的埃及前内战部长阿德利也被宣判无罪，而前总统穆尔西则被判无期徒刑，2011年的主要抗议者——683名穆斯林兄弟会成员都被判死刑。国家重新被军方执掌，没有穆巴拉克的穆巴拉克政权自然会“复辟”，对旧体制内“自己人”的“拨乱反正”和对推翻这一体制人的“反攻倒算”自然是少不了的。 ;~$Q;m1  
同样，在穆巴拉克时期的经济不振、民生凋零和腐败盛行，在塞西在位期间一样得不到改善。物资供应部长穆罕默德•艾布•沙迪被控在进口小麦的过程中贪污而落马。农业部长希拉勒收受一名商人价值约100万美元的别墅、约2.8万美元的服装、约1750美元的美食以及运动俱乐部会员卡等财物后，把这名商人非法获得的一块大约2559英亩的国有地块合法化。高等教育部长赛义德•阿卜杜勒-哈利克给予政府高官子女特殊入学待遇，将一名学霸学生的考卷与一名高官的学渣子女的考卷对调，确保这名高官子女顺利入学，而平均成绩为97分的学霸学生——19岁的马拉克不可思议地被宣布考试成绩是0分。尽管腐败严重，反腐败机构应该有所作为，但令人不可思议地是，由于大权在握、欠缺监督，反腐败机构自己本身就是腐败高发区。比如反腐败机构主管、以起诉“腐败”企业知名的哈米德•法哈拉尼，自己本身就是“吃腐败”的行家里手，曾收受一名商人37万美元贿赂，以换取撤销对这名商人在南部明亚省非法买地的起诉。美国传统基金会发布的2015年“经济自由度指数”指出，在“免于腐败”方面，100分的评分标准中，埃及仅得32分，表现为历年最差，显示埃及的腐败程度还高于穆巴拉克时期。埃及最高监督机构中央审计局称，埃及平均每1.5分钟便新发生一起腐败案。这么多的腐败案涌现，令想展现一下反腐败决心的新总统塞西无比尴尬，进而恼羞成怒，勒令内阁总辞职以向人民谢罪。但可想而知，换个内阁班子显然是不可能解决埃及的腐败问题的。埃及国民仍挣扎在贫困、失业和腐败中。 yX{7<\x   
正如前文所述，真正的自由民主是和完善的法治、民众的规则意识紧密联系的，是一个硬币的两个面。在不具备相关条件和资源的情况下，只把西方的那些民主和自由的符号塞进去，置换掉各个地区本土演化来的上层建筑，往往会带来灾难。经过一番折腾后，国家的发展路径往往又会回到原来的轨道。埃及的现实再次验证了这一道理——2011年，77%埃及人认为穆巴拉克应该下台，2012年，只有44%认为穆巴拉克应该下台，到了2013年，只有39%的人认为穆巴拉克应该下台。也就是说，经过2年的折腾，大多数埃及人已经后悔推翻穆巴拉克政权了。发生在埃及的事情无情地否定了曾经流行的一个天真观点——一场革命能够帮助一个社会空降它所不熟悉的民主，并能因此改善民众生活，使全体国民过上幸福的生活。开罗解放广场在2011年初成为了令世界激动的革命中心，埃及的年轻人在付出了血的代价后，推翻了独裁者穆巴拉克，最终经过一番折腾后，国家留下一身伤疤，人民付出无数鲜血，又不得不接受旧体制的复辟，除了总统换了一个人外，其他一切照旧。除了让人一声长叹，实在没有其他什么留下来了。（2018年5月13日，周臻彦） Ci4c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