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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利乌斯·伏契克这个名字，在整整三代人中曾是老少皆知的。可惜，由于文化的断裂、历史的聚变和对反法西斯战争的淡忘，这位杰出的作家、捷克斯洛伐克民族英雄，在青少年中竟成了陌生人。 +jzpB*@  
  但在我心中，在世界各地的许多人心中，伏契克永远灿烂着他的笑容，散发出他的活力。他在我心头唤起的是阳光的温暖明亮、挚友和亲人的情谊。他那不朽的警世之作《绞刑架下的报告》（还有《狱中简》），自从闯入我少年时代的心灵之后，半个多世纪以来一直在我的血液里燃烧。 ?m#X";^V  
  到底是什么撼动了我以致铭刻至深？我想，一是他独特的人格魅力，二是他作品中渗透出来的浓郁诗情和深刻哲理。耽于温室的年少时，被吸引的是他的乐观幽默的飞扬文采；饱经风霜以后反复重读时，顿觉他对人性揭示的鞭辟入里，他的人生感悟折射出了普遍真理。《绞刑架下的报告》从表层上说，是一部文学性很强的记录捷克 共 产 党 人反法西斯斗争的历史见证；从深层上说则是一部“人性解剖图”－－人性美和人性丑俱全。 j['Z|Am"l  
  这就是我的被震撼之所在。我在一篇稿子中曾写过：“伏契克是一位共产主义者。但其人其作品的巨大魅力主要并不是来自其意识形态，而更多地源自他的生命睿智。兴许后者更有助于培养一个人的道德品质。实践无数次证明，对立营垒里都有好人和坏人。庞克拉茨看守中有冒着生命危险掩护伏契克秘密写作的科林斯基和霍拉；进行地下斗争的 共 产 党 里有经不了几下拷打就叛卖的克列仓（他原本与同志们属于同一种政治立场和意识形态）。” ;hNnF&l  
  正因如此，伏契克其人其作品是超越时空的。 4\<[y]pv  
  《绞刑架下的报告》是在伏契克被囚禁于庞克拉茨监狱，在死神步步逼近的411天里，在盖世太保鹰犬的严密监视下，依靠爱国志士、捷克看守的掩护，用铅笔头和碎纸片悄悄地、断续地写成的。写作的状态极为险：轮到看守科林斯基或霍拉值班，看守在牢门上敲一记暗号，伏契克就伏在用床单覆盖的小桌上奋笔疾书。如有危险，看守会在门上及时敲出暗号。伏契克就立马把纸片塞在代替桌布的床单下。每写完几页，就在门上敲个暗号，把写好的和尚未写的纸片连同铅笔头一起交给科林斯基暗藏到厕所的水管后面，牢房里绝对不留任何痕迹。等下班时，科林斯基再把纸片塞进公文皮包盖的麻布夹层里。逢到岗哨检查，他就很自然地用手轻轻压住翻开的皮包盖，而敞开内部，从未失手。 2;.7c+r0  
  写文章的人都知道，几天后续写时总得浏览一下前文。可伏契克无法这样。着该有多么困难！可他写成的文字却优美洒脱，清泉般流畅，事件叙述、场景描写、人物刻划、情感抒发浑然一体。 HB`u@9le  
  《绞刑架下的报告》以小部分篇幅描述了伏契克从被捕、受严刑拷打、死而复生到与法西斯迂回曲折斗争的经过。大部分篇幅着用来刻划了反法西斯战士（雕像）和纳粹、法西斯爪牙、变节者（木偶）的人物群像。特定的客观条件，使伏契克不敢浪费篇幅和时间，于是高度的简洁凝成了精悍。那些文字所蕴含的情感是过目难忘的：“我爱生活，并且为它而战斗。我爱你们，人们，当你们也以同样的爱回答我的时候，我是幸福的。当你们不了解我的时候，我是难过的。我得罪了谁，那么就请你们原谅吧，我使谁快乐过，那么请你们不要为我而悲哀吧。让我的名字在任何人心里都不要唤起悲哀……如果眼泪能帮助你们洗掉心头的忧愁，那么就哭一会儿吧。但不要怜惜我。我为欢乐而生，为欢乐而死，在我的坟墓上安放悲哀的安琪儿是不公正的。” lY!`<_Am  
  这种滚烫的语言是从他内心深处喷涌而出的，绝无雕琢的痕迹，就像他的乐观天性一样自然。这种天性让他即使描写死亡时也呈现出不同寻常的明亮色调而毫不矫情：“充当最后的一个士兵，在战争的最后一秒钟被最后一颗子弹打死，那是多么可悲。但总得有一个人充当这最后的一个。在我之后就不会再有牺牲者，我倒愿意立刻死去。”“死比你想像的要简单得多，英雄行为是没有灿烂的圣光环绕的。而斗争比你想像的要残酷得多，要坚持斗争并把它引向胜利需要无比的力量。”“即使我们死了，我们也仍得分享你们巨大幸福的一小部分，因为我们为这幸福献出了自己的生命。”限于篇幅，无法一一枚举。 nU%rSASu  
  伏契克的英雄形象不是高高在上的，而是真挚可亲的。让人觉得他就像老朋友在和你促膝谈心。1956年夏，捷克作家协会主席扬·德尔达（《沉寂的防御工事》《更高原则》作者）与我亲切长谈时，我问过他为什么至今未见捷克人描写伏契克的戏剧和电影，又问他对苏联剧作家尤·布里亚柯夫斯基的话剧《布拉格永远是我们的》（在北京、上海公演时译名为《尤利乌斯·伏契克》）的观感。德尔达摊开双手臂说：“难哪，难哪，伏契克，半个布拉格人都认识他，你怎么下笔？你写完了，别人一看，呒，不像不像，这哪里是伏契克呀！所以暂时没有人敢写。”德尔达接着说：“伏契克，他是个普通的人。他爱生活，爱歌唱，爱女孩子。他总是高高兴兴的，非常乐观，精力充沛，又坚毅，又活跃。这在他的作品中都能看得出。但他极为普通。他头上没有神圣的光圈。布里亚柯夫斯基的剧本和演出，我看过。应该说，他基本上体现了伏契克的精神，但已经不像他本人了。伏契克是优秀的，但是个平凡人。苏联那个戏却把他描写成头顶散发着圣光的圣女贞德式的人物了。” u9}}}UN!  
  德尔达熟悉伏契克。他的“证言”证实了我对伏契克产生朋友似的感觉是准确的。 6grJoim|  
  我感动于伏契克的欢乐精神，更佩服他对人性入木三分的剖析。这里随手捡出一例－－ f33'2PYl  
  伏契克描述：美丽六月的一个星期天傍晚，郊游归来的人群被阳光、水和情人的拥抱弄得幸福而疲倦。尽管死神时刻萦绕在他们身旁，捕捉着新的牺牲者，可是从他们脸上是看不出来的。他们一群一群地聚在一起，像家兔一样活泼可爱。你可以随心所欲地从它们当中抓出一个来，那其余的就会退缩到一个角落里去，但过不了多久，它们又会继续带着自己的忧虑，带着自己的欢乐，带着它们对生活的全部愿望奔忙起来……伏契克借此说明生命的不可摧毁。如果再往深处想，那家兔的比喻，是否极妙地提示了生命之不可战胜在于人类本能的不可战胜，愈庸常的东西愈有生命力？因为庸常占绝大多数，从长远而言，绝大多数是无法消灭的。法西斯妄想毁灭异类的生命，结果只换来自身的毁灭。 x, a[ p\1  
  至于伏契克对临死的旋风席卷监狱里每个人身上的一切表象的描述，更是不受时空限制的普遍真理。他写道：“这里重要的不是你的言语，而是你内心的一切。在你内心只剩下最本质的东西了。一切次要的东西，一切能掩盖、缓和或粉饰你性格中最本质的特征的那些东西，都被临死前的旋风一扫而光。剩下的只有最简单的主语和谓语：忠诚者坚定，叛徒出卖，庸人绝望，英雄则抗争到底。每个人身上都存在着力量和软弱、勇敢和胆怯、坚定和动摇、纯洁和肮脏。而在这里，只能存在其中的一种，非此即彼。假如有人想不露声色地游离于这两者之间，那他就会比一个帽子上插着黄色羽毛、手里拿着铙板、在出殡的行列里跳起舞来的人更惹人注目。”这种对人性的透彻揭示，所有经过强权压迫的受难者们当有深切体会。 a_'W1ek-@  
  用生命捍卫了人类尊严、推进了社会发展的伏契克的伟大遗言，是用这句警世名言作结束的：“人们，我是爱你们的！你们可要警惕啊！” iOm1U_S  
  他要我们警惕什么？除了法西斯，是否更要警惕人性深处之恶？伏契克在勾勒形形色色各具个性的“木偶”时，揭示出人性恶之共性：骨子底里的残忍（有时竟是毫无缘由的残忍）！比如盖世太保弗里德利希“特别喜欢死人”。他喜欢通知妇女们，说她们的丈夫已经死在集中营或者被处决了。他喜欢从抽屉里拿出七个小小的骨灰盒给受审者看：“这七个人都是我亲手杀死的。你将是第八个。”“他喜欢折磨人，特别喜欢折磨女人”。“如果你有一所漂亮的住宅……那只会加速你的死亡”……“而这些满口说着捷克话、手里拿着木棍和铁棒的猛兽，折磨起捷克犯人来，却残酷得连很多盖世太保都不敢看……他们折磨人完全是为了取乐，他们打掉你的牙齿、刺破你的耳朵、挖掉你的眼睛、割掉你的生殖器、敲碎受刑者的脑袋，一直把你残酷折磨至死。这种残忍找不到任何别的解释－－完全是兽性的发作”……再如那个“善心人”：他会给囚犯缠上绷带，转身又会打掉被捕犹太人的牙齿，强迫他们吞下一勺盐或砂子……另一种“木偶”也是很多地方可以见到的，他不打人，却会“整小时整小时地躲在门后边偷听牢房里的谈话，然后把每一件可笑的、芝麻大的小事都去报告上司”。有些家伙的表现则可当成政治气压表来看：“他们和颜悦色，还同犯人聊天吗？那就是形势好转：德寇在斯大林格勒吃了败仗。他们如果开始说自己原是捷克人的后裔，谈他们怎样被迫地给盖世太保服务时，那就好极了：准是苏联红军推进到罗斯托夫了。－－他们中间还有这样一些人：当你快淹死的时候，他们袖手旁观；而当你自己爬上岸时，他们却欣然向你伸出手来。”这些个例却反映出人性古今中外的普遍存在。 %stZ'
IX  
  伏契克揭示的人性恶是超越时间超越国界的。我国一位将军的女儿回忆“十年浩劫”时领悟到，迫害别人“是深藏于人类天性之中的一种欲望使然”。她沉痛地写道：“这种隐秘奇怪的欲望就是：发现和证明世界上有比自己低贱的人时的愉快。而发现和证明的方法就是迫害。” Wfkm'BnV  
  所以伏契克要这样语重心长地唤醒人们：“你们可要警惕啊！” rP,i,1Ar 4  
  一些朋友诧异于我对伏契克的如此景仰。他们认为英雄是政治的产物，与平头百姓无关。我不想辩论。我只说，我景仰伏契克首先并非因为他是什么“主义”的英雄，而缘于他是一位具有独特魅力的人。撇开意识形态的偏见，耐心去读读他的作品，是能体会到我的感受的，假如你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的话。 ?sDm~]Z  
  我侥幸获得过伏契克奖章，偶尔会见过伏契克夫人伏契克娃，特意拜访过扬·德尔达，这些加深了我阅读伏契克的兴趣。近年又因陆续写了些有关他的文稿而结识了从南到北的一批伏契克景仰者。他们中有捷克文学研究家、驻外新闻记者，有90高龄的老太太、19岁的中学生、年轻的女士，甚至8岁的儿童，还有遥远布拉格的朋友们……2003年是伏契克诞生100周年、他牺牲60周年、《绞刑架下的报告》完成60周年。捷克在艰困的情况下展开了隆重的纪念话动。俄罗斯、德国、古巴、越南等国的一些城市也进行了纪念。我应伏契克协会之约撰写的文字也被摘要收集在各国研究者写的纪念伏契克的专集中，也算参加了伏契克故乡缅怀他的活动。为此略感慰藉，总算多少对自己心目中的英雄表示了一点心意。 P"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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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尽管世事已非，但伏契克依然行走在世界善良人民的行列里，他依然在向我们微笑，永永远远。

我非常敬佩伏契克同志！ I#$u(2.H  
我们为欢乐而生，为欢乐而战斗，我们也将为欢乐而死。因此，永远也不要让悲哀同我们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谢谢你的资料，又认识了一个伟大的人！

伏契克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

不朽的丰碑

内德维德，你也加点分呀！